作者：王平 　　

　　《红楼梦》在小说的人物、情节、环境三大要素中，运用了“对仗”的写作手法。这绝不是某种巧合，而是作者的精心安排。 　　

　　甄和这一对性格迥异的人物出现在第一部小说中，意义深远。从艺术构思上看，甄是“掩人耳目”，而则是“以粗言秽语出谎言”。这说明《红楼梦》是虚构的艺术作品，具有很高的概括力。从人物的内在本质来看，甄对人生有很大的领悟，与瘸腿道人渐行渐远；贾雨村痴迷于繁荣和财富，成为典型的“流氓”和“国贼”。他到处投机赚钱，到头来只是背负一个枷锁。在书的开头，作者已经表明了这本书的主旨和他对生活的理解。 　　

　　甄宝玉和贾宝玉也在对峙，但两人都是虚的，都是实的。他们有相同的名字，相同的外貌，甚至相同的脾气和性格。所以，脂砚斋批道：“甄宝玉是前半段不写的，所以这里强烈地表明，你远看贾宝玉，任何写贾宝玉的，都是真宝玉的传记。”但贾宝玉是用真词写的，甄宝玉是用虚词写的。从着墨量来看，两者并不均衡。贾宝玉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过程，而甄宝玉只出现在他的人口和宝玉的梦中。这是作者“以假乱真”创作意图的体现。所以两个人对人生道路的选择也应该是完全一致的。但在程高本的书的后40章里，有两个人同名异貌，一个热衷仕途，一个淡泊名利。这些描述似乎并不完全符合作者的本意。 　　

　　如果说以上两对人物的交锋主要是出于创作主题的考虑，那么《金陵十二钗》中几对人物的交锋，既表现了“美丑并举”的人性互补，又表现了“美丑渐消”的人生悲剧。 　　

　　黛玉和宝钗是对立互补的主角。很多人都指出了两者的不同，比如屠呦呦说：“宝钗善良温柔；黛玉山冈。宝钗的歌；黛玉是直男。爱宝的天性；黛玉任性。宝钗做鬼脸；黛玉绝对风尘。宝钗的心；我信黛玉的命，别的就不知道了。”黛玉和宝钗可以说是代表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。黛玉是不被世俗允许的。“一年三百六十日，风刀霜剑逼对”，她的理想终于被摧毁；宝钗想尽办法博取上下百姓的欢心，却逃不出悲剧的结局。这种对人生悲剧的揭示具有更普遍、更深刻的意义。 　　

　　凤姐和李纨是两个对立又互补的人物。都是贾家的媳妇。他们凶狠、狠毒、精于算计、能言善辩，可以说是“有才无德”；一个温柔、善良、没有争议、话不多的人，可以说是“贤惠无才”。但说到底，一个是“当局者迷，不可数卿之命”，一个是“不过是虚名，是对后人的崇敬”。一个是“哭到金陵更伤心”，一个是“浪费和别人开玩笑”。有才与无才，有德与无德也毁。 　　

　　探春和迎春是对立互补的角色。探春有才有志，迎春懦弱无志。然而一个生在末世，一个生在金闺。惜春和妙玉，和上面的几个人不同。从两人的判断可以看出。惜春的判词是：“探第三春不会长久，但会改变前一年的妆容。可怜绣门姑娘，独卧青灯古佛旁。”妙玉的判词是：“要清净，何必清净？云未必空。可怜金玉其外，终陷泥淖。”惜春意识到了生活的虚幻，毅然熄灭了自己青春之火，皈依了一扇空门。妙玉信佛，但是她的头 　　

　　看《红楼梦》的情节，既有大体，又有局部，呈现出一种对仗。总的来说，就是繁荣与衰落、光荣与耻辱、欢乐与悲伤、热与冷的对立与转化。《红楼梦》，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在哪里？俞平伯老师认为在第五十四回和第五十五回之间，周老师也是这样说的。在作者看来，巅峰的时候就是衰落的开始。其实在第五十三章就已经出现了。这一次，题目是《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暨郭蓉府元宵节开夜宴》。只不过这一次，整个《红楼梦》都是同时写两栋豪宅极其繁华的事件。在此之前，还是写一下宁国府的庆祝活动，比如第十一回《宁府家宴庆生》；或者写写庆祝的赋，比如庆祝夫人省亲18周年。只有第五十三章，最隆重的祭奠仪式，最喜庆的元宵节，写的是两家。但就是在这个时候，贾珍、贾蓉说出了“内囊也上来了”的真相。 　　

　　贾珍对前来送年货的吴说：“我在这里也行。没有什么大事，不过是一年的开销。委屈的时候我会留点。而且我脸皮会厚一点，但是如果我攒一些，就完了。这几年，花钱的事情很多。难免要花钱，但是不加一些白银工业。在过去的一两年里，我失去了很多。如果我不要你的，我能去找谁？”贾蓉说得更透彻：“第一年，归宁连花园都建了。你可以算出那张钞票值多少钱，你就知道了。过两年再来省亲，我怕我会穷。”“如果政府很穷。前阵子听见凤姐和鸳鸯悄悄商议偷老太太的东西换钱。”虽然贾珍认为郭蓉府没有那么紧，但经济捉襟见肘是众所周知的事实，衰落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。 　　

　　按照张老师的意见，《红楼梦》的前五次具有自序性质，那么也就是说，第六次到第五十三次是贾家的兴盛时期；第五十三回之后，贾家逐渐衰落。作为盛世时期的代表事件，有第十八届“袁媛节庆”和第四十届“石太君两宴大观园”；作为没落期的代表事件，有第七十五个“开夜宴，凶兆异常，声声悲鸣”和第九十五个“真公主因错而死”。两种截然相反，相互回应。这是从整体剧情得出的结论。如果看某个局部情节，也表现出对仗的特点。比如第二十七回，描写了黛玉和宝钗的不同性格，是“崔迪亭，打彩蝶，埋香坟，飞燕，哭留红”，第三十八回，“林小香魁夺菊诗，薛讽唱蟹” 　　

这几回的对仗，又各有各的特点。第二十七回，先写宝钗扑蝶偶遇红玉和坠儿说悄悄话，用“金蝉脱壳”之法推到了黛玉身上。然后写黛玉孤自一人躲到暗处，流泪葬花。写宝钗外表艳如桃李，内心却工于心计；写黛玉外表冷若冰霜，内心则儿女情长。笔调可谓一热一冷，热中有冷，冷中有热。第三十八回，黛玉的菊花诗被众人评为第一，宝钗的螃蟹咏被大家交口称赞，两人平分秋色，笔锋不偏不倚。第四十二回，先写宝钗向黛玉诉说衷曲，“一席话，说的黛玉垂头吃茶，心下暗伏，只有答应‘是’的一字”，然后写黛玉与宝钗开玩笑。一庄一谐，亲密无间，诚如脂批所说：“钗、玉名虽两个，人却一身，此幻笔也。今书至三十八回时，已过三分之一有余，故写是回，使二人合而为一。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，便知余言不谬矣。”从两相对立到不偏不倚，再到合而为一，这是钗、黛对仗所表现出的三种形态。

关于《红楼梦》的环境描写所表现出的对仗格局，许多学者已有不少精彩的论述，其中以余英时先生的《<红楼梦>的两个世界》更为详尽。若从叙事修辞来看，不仅大观园内外形成了理想与现实的对立，即使是大观园之内也同样有对仗的格局。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院内是千百竿翠竹掩映，以翠竹映衬着黛玉的清高孤傲；薛宝钗居住的蘅芜苑则遍植名卉异草，以此显示着宝钗的雍容典雅。迎春居住的缀锦楼与探春居住的秋爽斋，一平庸一高雅，一局促一阔朗，表现着贾府二小姐与三小姐截然不同的个性。

（作者王平系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，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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